津巴布韦看似无休止的货币危机

New Lines Mag网站2024年10月24日文章：津巴布韦看似无休止的货币危机。战争、腐败、经济制裁和错误的政策使津巴布韦无法找到稳定的财政基础。（BY Farai Shawn Matiashe；作者是驻津巴布韦穆塔雷的一名记者。译注：穆塔雷（Mutare），前称“乌姆塔利”，津巴布韦城市，在东部边境，人口7万（1982）。）

2008 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来自津巴布韦东部城市穆塔雷的埃皮普尼娅-穆德韦（Epiphnia Mudehwe）坐上了开往城里的公共汽车，去取她的 10 亿津巴布韦元工资。这笔钱听起来很可观，但由于津巴布韦当时正经历恶性通货膨胀，这笔钱一文不值。当年 7 月，汇率达到了 1 美元兑 5 000 亿津巴布韦元，使得 10 亿津巴布韦元的价值不足 1 美分。

穆德韦在超市排队时，纸币（又双叒叕）贬值了，这位助产士无法购买任何日用品。这些钱甚至无法支付她的公交车费，她不得不步行三个小时到位于穆塔雷人口稠密的郊区 Dangamvura 的小家，她和家人住在那里。当时，基本商品的价格每小时都在变化，以飞快的速度上涨。

穆德韦目睹了这一切：殖民时代坚挺的罗得西亚（Rhodesian）元、独立后 20 世纪 80 年代备受追捧的津巴布韦元、2008 年的恶性通货膨胀，以及现在 4 月份推出的新货币--名为 “津巴布韦黄金”（Zimbabwe Gold），但其缩写为 ZiG。

这位有四个孩子的母亲现年 62 岁，她仍然记得上世纪 70 年代末，当她在津巴布韦东南部城市维多利亚堡（现马斯温戈）接受助产士培训时，罗得西亚元是多么坚挺。仅用硬币就能买几个人的饭菜。

她在米德兰兹省的一个小镇姆武马（Mvuma）出生并长大，她非常感谢父母对她的照顾和教育。她的目标是完成研究生学业，并像长辈们一样自己挣工资。1980 年，穆德韦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为父母买了毯子和衣服。同年，津巴布韦脱离英国独立。

她对《新航线》（New Lines）说："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我的工资并不高，但钱却很值钱。我可以用它做很多事情。单看纸张的质量，你就能知道它的价值。"

执政党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的罗伯特-穆加贝总统，从伊恩-道格拉斯-史密斯手中继承了一个繁荣的经济。该国的制造业和高效农业使新的津巴布韦元保持坚挺。

穆德韦的境况有所改善，到 1992 年，她通过一项住房计划从当地政府手中，买下了她现在居住的这栋四居室的房子。她在离家几英里远的 Dangamvura 诊所工作。Mudehwe 非常兴奋，她计划为日益壮大的家庭翻修房子。但她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1997 年 11 月，津巴布韦货币崩溃。

这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1965 年，史密斯政府通过单方面宣布独立脱离英国，当时政府推出的措施，包括保证廉价信贷和保护国内产业不受外国公司影响，以维持经济发展。穆加贝保留了其中一些措施，这给他的政府带来了麻烦。对外国投资的限制也造成了外汇短缺。1990 年，在世界银行的启发下，穆加贝推出了有利于市场的经济结构调整方案，实现了经济自由化。

常驻南非的津巴布韦经济学家派森-塔兹维瓦（Paison Tazvivinga）说，这只会加剧问题，导致 “高失业率、基本服务减少和社会动荡......许多人最终面临生活水平下降”。那一年，穆加贝被迫花费了数百万美元，用于支付参加过反对白人少数政府的反殖民战争的退伍军人，而这些钱是没有编入预算的。

1998 年，津巴布韦出兵刚果支持面临叛乱的时任总统洛朗-德西雷-卡比拉（Laurent-Desire Kabila），津巴布韦元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贬值了一半。1998 年至 2002 年间，战争使津巴布韦每月损失约 170 万美元。这对国库造成了严重影响。塔兹维瓦说：“这增加了我们的债务水平，”并 “影响了贸易路线和地区经济关系”。

穆加贝统治下的津巴布韦经济的最后一颗钉子，是根据 2000 年代推出的土地改革计划，驱逐了 4000 名白人商业农民。这些本应惠及无地黑人农民的农场最终惠及了穆加贝、他的妻子格蕾丝、他的盟友和政治支持者。格蕾丝收购了超过 15 个农场，面积至少有 16000 公顷。

2009 年 1 月，时任津巴布韦储备银行行长的吉迪恩-戈诺，发行了 100 万亿津巴布韦元的纸币，在基本商品短缺的情况下加剧了贫困和饥饿。一个月后，市场抛售津巴布韦元，转而购买美元，迫使政府采用美元作为主要货币。在穆加贝与民主变革运动领导人摩根-茨万吉拉伊（Morgan Tsvangirai）达成的权力分享协议--民族团结政府的领导下，多种货币体系得以维持。

2024 年 4 月 5 日，新任央行行长约翰-穆沙耶万胡推出了新货币津巴布韦黄金（Zimbabwe Gold），以取代陷入困境的津巴布韦元，后者对美元的比价已贬值 80%。据说当时的 ZiG 有 2.5 吨黄金和 1 亿美元的现金储备作为支持。

穆德韦对新货币没有信心。这位有七个孩子的祖母说，她的孙女给她看了 10 张 ZiG。“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它，"她说。

这是哈拉雷自 2009 年多货币系统生效以来第六次尝试推出本币。2014 年，中央银行推出了债券硬币，以解决找零问题。随后在 2016 年又推出了与美元等值的债券纸币。在经历了十年的美元化之后，2019 年津巴布韦重新引入了美元，并禁止使用外币。

【译注：哈拉雷（英语：Harare）；是津巴布韦首都和最大城市，是津巴布韦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位于国境东北高原上。此处指代津巴布韦。】

但央行未能赢得公众的信任，2020 年 3 月，在全球新冠疫情大流行病加剧经济危机的情况下，央行行长被迫恢复了多种货币体系。

由于货币不稳定，许多人陷入困境。Mellisah Katyora 的情况就是一个典型。这位 28 岁的女孩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在丹加姆武拉（Dangamvura）的一家购物中心经营着一家小店，主要出售女装。她接受当地货币，但将价格与美元挂钩。“当人们想用 ZiG 支付时，我们按当天的汇率收取，"Kutyora 说。ZiG 还不能交易。Kutyora.从邻国南非和赞比亚购买她店里的商品，她必须将所有货币兑换成美元。她说，由于没有美国硬币流通，她主要用 ZiG 找零。“四月份 ZiG 开始流通时，很难找到。但现在情况有所好转，"她说。

Katyora 对外汇汇率的差异感到不满。她说："这令人困惑。它扭曲了价格，"她焦虑地咬着指甲说。消费者不得不面对不同的外汇汇率。使用借记卡、移动支付和 ZiG 纸币或硬币支付的汇率不同。

由于津巴布韦的失业率很高，大部分劳动力都在非正规部门就业，而这些问题就普遍存在于非正规部门。政府强迫正规企业遵守官方汇率。许多津巴布韦人宁愿在街头从汽车后备箱里购买便宜的日用品和衣服，也不愿意从正规企业购买。

常驻哈拉雷的社会评论员和人权活动家拉什瓦特-穆昆杜说，由于中央银行缺乏一致性，津巴布韦人已经对当地货币失去了信心。他说："无论政府如何努力，2007 年津巴布韦元全面崩溃时人们失去积蓄的创伤，显然仍深深印在国民的脑海中。"

这些危机正在产生更广泛的影响。津巴布韦的卫生部门每况愈下，教育部门资金不足，人们在购买基本商品方面举步维艰。政府将责任归咎于数十年的制裁，而美国驻哈拉雷大使馆则坚称制裁是有针对性的，对经济没有影响。2001 年的《津巴布韦民主和经济复苏法案》以严重侵犯人权为由，制裁了穆加贝和一些高级官员。在地区领导人和津巴布韦政府的压力下，乔-拜登总统取消了最初由乔治-W-布什总统于 2003 年实施的制裁，并于今年 3 月转而对包括埃默森-姆南加古瓦总统在内的 11 名津巴布韦人和三个实体，实施了《马格尼茨基法案》制裁，原因是他们参与了腐败和侵犯人权的行为。

但是，尽管国际制裁旨在阻止政治领导人和特定部门从腐败中获利，但最终却损害了当地经济。Tazvivinga认为，制裁导致 “外国投资减少，进入国际市场的机会减少”。他补充说：："它们加剧了本已陷入困境的经济，也导致了 2000 年代后期的恶性通货膨胀和普遍贫困。"

津巴布韦货币的不稳定性甚至仍然是年轻一代严重关切的问题。18 岁的塔滕达-米切尔-库帕拉（Tatenda Mitchell Kupara）是来自丹加姆武拉的一名高中生，她说自己更喜欢用美元储蓄。她告诉《New Lines》说："我习惯了美元，因为与 ZiG 不同，我可以用美元可靠地编制预算。当 ZiG 来临时，我有一些津巴布韦元纸币。它们都变得一文不值，所以我不得不把它们扔掉。"她说，在上下学的路上，她经常会遇到找零的问题。她说："我本该付 50 美分，但最后却付了 1 美元，因为公交车司机不找零。我本该花一周的钱，结果只花了一半（时间就花完了）。"

这种挫折感在年轻人中很普遍，反映出人们对经济状况的普遍绝望。

尽管存在这种挫折感，但 ZiG 从 4 月推出到 9 月在官方市场上的价格一直保持稳定。ZiG 以 1 美元兑 13 ZiG 的汇率推出，官方汇率为 1 美元兑 14 ZiG。然而，在黑市上，9 月初 ZiG 兑换 1 美元的汇率暴跌至 24 ZiG，凸显了官方数字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这迫使中央银行在 9 月 27 日将 ZiG 贬值了 43%。但当局声称支持 ZiG 的大宗商品黄金的价格在过去几个月一直在飙升。从 9 月 27 日起，ZiG 的交易价格为 24：1 美元，而在黑市上，ZiG 的汇率已升至 50：1 美元。ZiG 的贬值引发了恐慌性购买和基本商品的短缺。

引入 ZiG 的宏观经济条件并不比过去有利。年久失修的基础设施、粮食不安全、生产效率低下的工厂、表现不佳的农业、极端贫困和长期失业，都是造成经济萎靡不振的原因。政府本身对其货币也没有信心。政府的大部分服务，包括护照和关税，都是以美元结算的。

常驻哈拉雷的经济学家维克多-博罗马（Victor Bhoroma）告诉《三代人，一个危机》（Three Generations, One Crisis ），ZiG 的生存能力与所有其他货币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央银行能否停止准财政业务，如以人为的低利率向商业银行提供转贷、向国家实体提供贷款，以及为黄金和烟草生产等特定经济活动提供资金。

没有一个有效的外汇市场，供应商和客户无法通过该市场与商业银行进行外汇买卖。自 4 月份推出 ZiG 以来，企业和个人一直很难从商业银行获得外汇。

博罗马说，要使新货币具有可持续性，“必须进行改革，以确保建立一个由市场驱动的外汇系统，由银行来牵线搭桥”。

约 220 亿美元的国债也对津巴布韦经济构成了威胁。据非洲开发银行（African Development Bank）称，津巴布韦欠包括世界银行在内的国际债权人的债务超过 140 亿美元。20 世纪 90 年代末津巴布韦未能偿还债务后，债权人停止了对津巴布韦的贷款。在 2023 年的选举出现瑕疵后，重组债务的努力很可能会失败。1 月初，美国以选举违规为由退出了债务重组进程。

博罗马说，这种状况是不可持续的。他说："津巴布韦的经济增长率大概只有 3%，而货币供应量的年增长率却超过了 500%。"他说，"由于政府预算的一半由中央银行提供资金，而且透支机制被滥用，ZiG 的资金来源就像一个无底洞，造成了对外汇的人为需求"。"ZiG不可能稳定，外汇汇率也不可能稳定"。

许多像 Katyora 这样的非正规经济部门的人并不把钱存入银行，而是喜欢把钱放在枕头下。Bhoroma 说，如果人们对银行系统没有信心，那么 ZiG 就没有可行性。

ZiG 发行后，政府迫使人们接受当地货币。政府制定法律强迫企业使用官方汇率，而银行官员和 ZANU-PF 的政客则恐吓个人和公司接受官方汇率。当局逮捕了控制黑市的非法货币兑换商，指控他们洗钱。但穆昆杜说，这种高压手段进一步削弱了人们对新货币的信任。

【译注：ZANU-PF 英文全称Zimbabwe African National Union Patriotic Front：津巴布韦非洲民族同盟-爱国阵线】

由于津巴布韦货币危机造成的混乱和无序，Kupara在学校和家里都很难理解金融知识。她希望能有一种稳定的本地货币。她说，“稳定是关键”，并表示自己将在大学学习信息技术。另一方面，穆德韦则在该国货币破坏了她的计划后放弃了房屋装修。她说："我的孩子们会完成它的。"

津巴布韦人表现出了非凡的韧性，但不稳定的货币给几代人留下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它打破了像穆德韦这样年长公民的计划，迫使他们将未来交到子女手中。它让Katyora这样的人无法获得体面的生活。就连Kupara这样的年轻人也感到失败和迷茫。除非津巴布韦能够成功恢复人们对本币的信心，否则这些挣扎求生的苦难可能会传给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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