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保护的代价：全球应对关税动荡的高风险行动
随着贸易紧张局势加剧和货币市场波动，全球企业如何应对这种不确定性？
为探寻企业如何应对不断升级的贸易紧张局势和汇率波动，我们请分布在东南亚、日本、印度和美国等关键地区的记者，实地采访了当地的制造商和出口商。
呈现出的图景是谨慎、适应 —— 以及最重要的 —— 不可预测。尽管部分企业拒绝置评或要求匿名，但另一些企业让我们得以一窥它们如何应对这种波动。
包括美国国内外部分企业在内的少数公司提到了短期优势。但大多数企业描述的现状是，应急计划、对冲策略和 “观望” 策略已成为常态。
没有人声称自己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认同一点：局势不断变化，而且可能很快再次改变。
东南亚
比尔・帕德菲尔德（Salamander Associates 首席执行官 —— 风险投资商业咨询公司）
Salamander 一直在密切关注美国贸易政策在东南亚引发的连锁反应。帕德菲尔德认为，特朗普政府实施的关税已在商界引发极大犹豫。“首先，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资本投资停滞，招聘也停了下来。”
在东南亚的科技制造业中，钢铁是关键组件。“科技制造商的产品中往往含有钢铁，” 帕德菲尔德说，“以新加坡为例，我们面临 10% 的关税，日子还能过 —— 但问题是，如果我们需要钢铁怎么办？”
他补充道，如果一家公司的产品含 40% 的钢铁，这种不确定性会让企业陷入瘫痪。“制造商目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计算和调整成本，因此无法安全地采购原材料或为产品定价。” 帕德菲尔德还警告了一个更广泛的潜在担忧：“到目前为止，关税还只针对实体产品。那服务和资本流动呢？服务会被纳入关税范围吗？如果会，什么时候…… 这是新加坡、香港和迪拜都深感担忧的问题。”
加里・杜根（Milltrust 东西方私人财富 CIO 办公室首席执行官 —— 多家族办公室服务）
杜根发现，局势正发生明显转变。“企业领导人正积极为未来的增长寻找非美国的客户和供应商解决方案。美国或许是全球最大经济体，但现在正迅速成为最不可靠的经济体之一。”
对企业而言，简单的风险缓解措施如今变成了 “如何减少对美国政策制定的暴露”。在全球其他地区新自由贸易区的讨论激励下，企业正积极探索中东等新的制造基地 —— 那里有政府提供的大量支持，包括极低的税收、土地、劳动力和一流的物流。
越南
在美国考虑对亚洲进口商品重新征收高额关税之际，越南企业领导人正密切关注。从并购顾问到食品出口商，特朗普政府提议的贸易调整可能会重塑从定价策略到区域市场优先级的方方面面。咨询公司 Ideainvest 的首席执行官阮勇（Nguyen Dung Yoong）、西贡水果公司（Saigon Fruits）的创始人伊格纳斯・彼得鲁西斯（Ignas Petrusis）等企业高管，分享了他们如何为企业及合作伙伴应对更具保护主义色彩的美国贸易环境做准备。
阮勇（Ideainvestor 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 中小企业咨询）
《环球金融》（Global Finance）：贵公司如何应对特朗普的关税计划？
阮勇：Ideainvestor 虽非直接出口商，但与越南及东南亚的众多中小企业网络密切合作 —— 这些企业多活跃于电子、农产品加工、轻工制造和纺织服装领域。特朗普时期的关税给这些行业增添了波动性和利润压力，若进一步升级，挑战将加剧。
《环球金融》：你们找到应对关税挑战的解决方案了吗？
阮勇：为支持合作伙伴，我们正在试点一个基于人工智能的平台，从财务、运营和客户维度评估中小企业的韧性，从而实现有针对性的干预，如供应商多元化或合同重组。这让我们能实时了解整个生态系统的关税暴露情况。
《环球金融》：如果拟议的关税全面生效，拓展其他市场是否至关重要？
阮勇：若越南面临对等关税，我们预计批发和消费价格将面临上行压力。尽管如此，我们看到亚太地区有巨大机遇 —— 尤其是日本、韩国和印度 —— 并建议合作伙伴深化这些市场机会。
伊格纳斯・彼得鲁西斯（西贡水果公司创始人 —— 食品进出口公司）
《环球金融》：特朗普的关税对西贡水果的商业伙伴有实质影响吗？
彼得鲁西斯：起初，关税一宣布，与美国进口商的合同就短暂暂停了。后来，在越南和美国达成 “90 天缓冲期” 协议后，需求和咨询量增至三倍。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谈判持乐观态度。将生产转移到其他地方会很困难，因为我们需要转移食品技术人员、设备，并分配新的管理人员。这将在成本、时间和精力上给我们带来更大损失。简单地在美国进口商和我们西贡水果公司之间 “分担成本” 会更容易。
《环球金融》：若针对越南的拟议 46% 对等关税生效，批发 / 零售价格会怎样？
彼得鲁西斯：依我浅见，出口价格理应小幅下降，以减轻客户的负担。
《环球金融》：未来亚太地区作为西贡水果附属公司产品的买家，其重要性如何？
彼得鲁西斯：泰国、柬埔寨等一些国家有着相似的气候带和产品种类。至于日本、中国、韩国等高度发达经济体，我们看到对这些目的地的出口量稳步增长。不过，我们也发现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中东国家的需求在增加，它们可能成为我们产品的潜在新市场。
《环球金融》：目前越南食品出口商的情绪如何？有乐观情绪吗？
彼得鲁西斯：受关税影响的不止越南。例如，若最终谈判后柬埔寨或中国被征收更高关税，从进口商的成本基础来看，这将提升越南的竞争力。至少在我们的同行、合作伙伴和供应商中，大家情绪乐观 —— 许多人认为出口将继续增长。此外，越南至少有 16 个生效的自由贸易协定，包括与欧洲、南美和中东国家的协定。这充分体现了越南出色的谈判技巧和 “双赢” 理念的践行。
布鲁诺・雅斯帕特（比利时 DEEP C 工业园区首席执行官 —— 工业园区开发与运营）
在越南为特朗普政府可能重新征收高额美国关税做准备之际，像 DEEP C 这样的工业地产巨头正密切关注连锁反应。该公司在海防市和广宁省运营着五个生态工业园区，是越南最大的园区开发商之一。
《环球金融》：特朗普的关税对 DEEP C 的业务有实质影响吗？
雅斯帕特：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影响 —— 尚无项目延迟或取消。起初，有人担心一些投资者可能会重新考虑他们的计划。但对今年计划在海防和广宁的 DEEP C 工业园区购地的所有公司进行评估后发现，这些项目无一会推迟或中止。这表明已承诺投资的公司目前仍在按计划推进，这是个积极信号。
《环球金融》：DEEP C 的客户是否制定了缓解关税影响的策略？
雅斯帕特：我们大致看到两类客户。一类认为未来事态难以预测，选择继续按计划推进，相信当前策略是目前最佳方案。另一类因市场波动和美国未来可能采取的未知措施而表达不确定性，选择观望后再做承诺。目前第二类占少数，大多数公司仍在按策略推进。
《环球金融》：若针对柬埔寨的拟议对等关税生效，可能会对 DEEP C 客户的批发 / 零售价格产生影响吗？
雅斯帕特：DEEP C 的大多数客户专注于生产那些不以美国为主要市场的商品。受冲击最严重的是典型的低利润市场，如家具、体育用品、服装纺织 —— 而我们在这些领域与美国市场没有业务往来。
印度
印度企业也在权衡对全球供应链、贸易关系和成本结构的连锁影响。从科技咨询到纺织和工业制造，《环球金融》采访了两位印度高管，了解政策变化可能如何重塑采购决策并创造新市场机遇。
迪帕克・贾朱（Delaplex 有限公司首席财务官 —— 技术与咨询服务）
“尽管服务目前未被征收关税，但我们为美国众多行业（如能源、仓储、物流等）提供技术和咨询服务。此类政策变化的主要影响可能集中在制造业和实体商品领域。由于政策细节尚未最终确定，我们认为这些变化目前不会对 IT 行业产生重大影响。”
萨布・雅各布（Kitex 集团董事长兼董事总经理 —— 纺织服装制造）
“美国暂停了部分关税，这让买家在产品采购来源上有些不确定，但即便这些关税生效，印度仍将是买家最实惠的选择。”
雅各布解释说，印度与美国的贸易关系比柬埔寨、越南、中国、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等国更平衡。“印度不仅向美国出口，也从美国大量进口。这使印度成为有价值的贸易伙伴，而美国也在寻求更多此类平衡的关系。” 关税局势也可能促使企业探索新市场。例如，最近的印英自由贸易协定允许 99% 的印度商品免税进入英国，几乎涵盖两国所有贸易。“与欧盟达成类似的自由贸易协定可能为印度经济带来更大机遇。”
日本
大卫・塞马亚（三井住友信托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长兼代表董事 —— 资产管理）
塞马亚表示，由于美日关税谈判尚未解决，日本企业正采取 “观望” 态度。
“关于美国实施的互惠关税，许多日本企业目前正在评估局势。美英达成协议后，中美两国政府已同意将相互征收的附加关税降低 115%。因此，美国将把关税从 145% 降至 30%，中国则从 125% 降至 10%。由于美日谈判仍在进行中，结果尚不确定，日本企业目前不打算敲定任何策略，而是根据谈判现状做出回应。”
“自互惠关税宣布以来，金融市场在股票、债券和货币方面反应强烈。据报道，包括对冲基金在内的一些机构投资者出现了亏损。另一方面，采用美元成本平均法的个人投资者似乎成功应对了这种情况。在这种时期，专注于长期投资似乎至关重要。”
美国
托尼・塞奇（Critical Metals Corp. 首席执行官 —— 关键金属与矿产供应商）
“对 Critical Metals 以及整个关键矿产领域而言，关税并不陌生。我们与中国的小规模贸易战已持续一段时间，去年中国禁止镓等关键稀土出口后，局势进一步升级。Critical Metals 认为，美国和西方推动建立关键材料国内供应链，对我们的业务是积极助力。这与我们长期以来的愿景一致 —— 开发关键资产，帮助西方减少对外国的依赖。我们在格陵兰的 Tanbreez 资产是全球最大的稀土矿床之一，储量达 47 亿吨，有望帮助西方减少对中国稀土的依赖。”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国内的稀土和关键矿产行业仍处于起步阶段 —— 美国将稀土元素排除在关税计划之外，因为该国目前严重依赖其他来源。关税可能会让更多人关注美国生产商，但我们认为，真正能改变局面的是资金支持以及与美国本土企业的战略合作，以尽快在美国运营稀土矿和精炼产能。仅仅寻求稀土出口限制的缓解是不够的，我们认为美国政府需要支持西方开发商，尤其要帮助建立精炼产能。”
“自成立以来，我们一直认为，保障关键矿产供应是无党派的国家安全要务。我们的资产恰好能满足各政治派别政策制定者的需求 —— 在政治稳定的地区提供可靠、高质量的资源。”
吉特・巴希（Tactical Resources Corp. 总裁兼执行董事长 —— 稀土矿产勘探与开发）
“在 Tactical Resources，我们认为促进美国国内供应链建设是一大助力。我们专注于美国本土资产，用于美国稀土生产和供应，以支持半导体、电动汽车、先进机器人的生产，最重要的是支持国防事业。关税只是一种手段，但其影响更广泛深远。尽管存在经济不确定性，但我们正受益于地缘政治层面对美国关键矿产供应安全的广泛关注。这种需求来自联邦政府和私营部门，而且我们认为只会有增无减。”
“归根结底，中国在稀土领域拥有巨大领先优势，美国正奋起直追。中国目前控制着全球约 90% 的稀土产量，尽管其储量仅占全球约三分之一。Tactical Resources 计划通过我们的 Peak 项目改变这一局面 —— 该项目是世界上少数可直接浸出提取稀土的硬岩项目之一，位于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东南部。但仅靠关税，美国无法建立完整的国内稀土供应链。该行业需要资金、价格稳定、简化的审批流程（这方面已有相关努力），以及尽快建立精炼产能。”
卡桑德拉（格卢亚斯）・卡明斯（Thomas Instrumentation Inc. 首席执行官 —— 定制电子制造服务）
“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对我们的业务有帮助。多年来，我们无法与外国定价竞争，但关税的实施至少让美国企业重新考虑美国制造业。有时他们仍会选择外国制造商，但多年来，由于所有人都认为美国制造业成本太高，我们甚至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并非必然如此，在某些领域我们完全可以具备竞争力。”
“关税对我们的供应链影响不大。部分原材料成本有所上升，比如那些只在海外生产的高端电子芯片。但这一影响相当小，而且我们为主要客户储备了充足库存。我们的利润率很低，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将额外的关税成本转嫁给客户。我们正尽力寻找成本合理的美国或低关税地区替代来源。这关乎灵活性，这是我们在 2021 年全球零部件短缺期间学到的。”
希瑟・佩里（Klatch Coffee 首席执行官 —— 精品咖啡分销商）
“简而言之，我们的部分成本立即上升了，但更详细地说，这些成本增加正促使我们重新评估采购、进口和烘焙策略。我们需要更明智地应对，以在当前环境中保持竞争力，同时仍能提供优质精品咖啡。”
“除了夏威夷少量生产的咖啡外，美国基本上没有国内咖啡产业。为满足美国的咖啡消费需求，几乎完全依赖进口。这意味着，很难通过关税策略来保护国内市场（以此抑制外国进口）—— 而且无论实施何种关税，我们都不能停止进口咖啡。”
“在‘解放日’关税实施前，咖啡采购成本就已上涨，2024 年秋季价格大幅攀升，今年春季进一步加速。特朗普政府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 10% 的基准新关税，影响到我们每一批进口咖啡；此外，除了这 10% 的基准关税，对越南、印度尼西亚等部分咖啡生产国还宣布了更高的关税（有些甚至高得多）。尽管其中一些关税后来被暂停或推迟。”
“每天关税具体细节的不确定性，给我们规划和预测未来成本带来了挑战。”
“我们的直接贸易模式在一定程度上缓冲了供应中断的影响。只要有可能，我们直接从咖啡生产商采购，有些合作关系已持续数十年。这减少了供应链环节，有助于控制成本。由于我们自己进口、储存和烘焙咖啡，因此可以选择消耗现有库存，而不是以当前（更高）的市场价格补货，但最终我们还是要补充库存，而那时可能正处于新关税实施期间。”
“在长期承担咖啡进口成本上涨后，我们于今年 6 月 1 日对部分咖啡提价 —— 平均每杯 brewed coffee 上涨约 10 美分 —— 但咖啡销量并未减少，目前也无法将客流量或销售额下降归因于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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