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通胀三重威胁

Project Syndicate网站2024年11月22日文章：特朗普的通胀三重威胁。（BY Maurice Obstfeld）

随着共和党统一控制白宫和国会，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准备推行激进的经济政策。通过削弱美联储的独立性、颁布大规模减税政策和放松加密货币监管，他有可能引发通货膨胀激增。

伯克利--1919 年，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发表了著名的宣言：“没有比破坏货币更微妙、更可靠的手段来推翻现有的社会基础了。”（There is no subtler, no surer means of overturning the existing basis of society than to debauch the currency.）凯恩斯将这一见解归功于布尔什维克领袖弗拉基米尔-列宁，他认为货币贬值是 “摧毁资本主义制度的最佳途径”。

最近发生的事件痛苦地提醒人们凯恩斯的先见之明。2021-23 年美国通胀率飙升，虽然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情况相比较为温和，但足以引发选民的普遍不满和愤怒。结果是共和党统一控制了白宫和国会，而当选总统四年前还试图将自己在（2020年）选举中的失败反败为胜。

现在，唐纳德·特朗普的第二任政府准备对经济政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这些措施可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但许多选民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将面临什么。

玩火

大选让共和党获得了政治三连胜，一些即将获得权力的特朗普支持者似乎急于冒通胀加剧的风险。特朗普经济议程的三个组成部分尤其对美国的物价稳定构成了威胁：限制美联储的独立性和权威性；在联邦预算赤字和债务庞大的情况下仍大肆减税（并依靠神奇的思维来维持财政的可持续性）；以及将监管宽松的加密货币纳入美国的金融和财政体系。

这些政策相辅相成。例如，特朗普希望对美联储的决策施加更大影响，这与他放宽加密货币监管、探索用数字硬币偿还国债的计划息息相关。

像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这样的技术自由主义者通常认为，美联储的印钞能力是一种危险的政府权力集中，会导致大规模的联邦预算赤字。相反，他们主张建立一个基于潜在竞争的去中心化加密货币的 “健全货币 ”系统。这种方法与放松管制促进经济增长和不切实际地大幅削减政府开支（马斯克声称可以削减 2 万亿美元）相结合，表面上可以消除财政挥霍。

让我们从美联储说起。一些批评者将美国通胀率的飙升归咎于货币政策，指责美联储通过无节制的印钞来为联邦预算赤字融资，从而破坏了物价的稳定。但这种说法与现实不符。美联储是现代货币政策最佳实践的典范，以低通胀为目标，同时保持独立于政治压力，包括与公共赤字相关的压力。尽管这种模式取得了巨大成功并在全球范围内被广泛采用，但特朗普及其盟友正试图通过削弱美联储的独立性和权威性来破坏这种模式。

下图显示了自 1980 年以来全球和美国的消费价格通胀率，揭示了几个关键趋势。自 20 世纪 80 年代末开始实行并广泛采用中央银行独立性之后，全球通胀率大幅下降。发达经济体的中央银行在货币政策方面坚持类似的最佳做法，普遍将通胀率维持在接近 2% 左右的目标水平。换句话说，与诋毁者关于美联储过度宽松货币政策的说法相反，美国并不是一个例外。

事实上，四十年的数据显示，2021-23 年的通胀高峰是一个离群值。它影响了所有受到新冠疫情大流行病后经济重新开放、被压抑的需求释放以及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等异常冲击的国家。然而，到 2024 年，通胀几乎恢复到目标水平，没有引发失业率大幅上升。

此外，美联储通过印钞让财政部花钱，来为美国预算赤字提供资金的说法纯属虚构。在正常情况下，美联储通过政策利率控制通胀，在必要时提高政策利率以压低通胀，在经济疲软、通胀低迷时降低政策利率。美联储不考虑政治因素，严格遵循这一方法，从而营造了一种环境，鼓励市场参与者预期长期温和的通货膨胀，并相应地调整价格。其结果是价格稳定的良性循环。

那么，货币创造在这一体系中扮演什么角色呢？美联储只需根据其设定的利率调整货币供应量，使其与市场需求保持一致，根据需要创造或提取现金。

过去四十年来，中央银行的成功，直接源于国内批评美国货币政策的人士，试图剥夺美联储的独立性。数十年来，专业、独立的中央银行表现出色，建立了市场信心，在近期物价飙升期间稳定了通胀预期，使通胀率迅速降至目标水平，而没有引发全球经济衰退。

许多央行领导人并没有通过压低借贷成本来助长财政赤字，而是始终强调财政整顿的重要性，并维持适当的限制性利率，即使在面临高额公共赤字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在这个经济动荡的时代，充当 “房间里的成年人 ”的是中央银行，而不是政治家。

财政压力和荒谬的解决方案

同样，认为美联储对美国财政赤字负有责任的说法也完全颠倒了事实。实际上，特朗普提出的减税计划意味着更大规模的财政赤字，这对美联储的独立性构成了真正的威胁，也是对物价稳定的第二个威胁。

负责任联邦预算委员会（Committee for a Responsible Federal Budget）估计，即使考虑到关税收入增加的预测，特朗普的提议也会使联邦赤字在2026年至2035年间增加近7.8万亿美元。这一增长将使已经处于历史高位的赤字和国债雪上加霜。如果特朗普成功迫使美联储采纳他众所周知的低利率偏好，印钞神话就可能从虚构变成事实。

财政鲁莽的解药不是削弱美联储。政府的政治部门应该认识到美国财政政策不可持续的轨迹，避免使其恶化，并进行合理的税收和支出改革。令人遗憾的是，国会中的一些人--似乎得到了特朗普的支持--却在拥护加密货币计划，这可能会削弱美联储，增加国债，破坏金融市场的稳定。2024 年 10 月，特朗普家族推出了自己的加密货币企业--世界自由金融公司（World Liberty Financial），并开始销售代币--因此，特朗普的金融私利和他的一些盟友一样，都与加密货币友好型政策方针相一致。

虽然政治干预货币政策和过度财政长期以来一直威胁着物价稳定，但特朗普通胀三重威胁中的第三重威胁却是前所未有的。根本问题在于，除了稳定币之外，大多数加密货币都与实体经济脱节，其运作不受公共政策的影响。因此，它们给金融交易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使其成为经济决策的不可靠基础。即使是稳定币，其价值也取决于支持它们的资产。

尽管不受监管的加密圈存在诸多风险，但其倡导者仍在继续歪曲美联储的可靠记录，以推动他们的议程。例如，共和党参议员迈克-李（Mike Lee）将美元定性为 “不稳定”，因为据称美元在促成联邦赤字方面发挥了作用，他还提出了禁止美联储推出自己的数字货币的立法。这项禁令一旦颁布，将为不受监管的加密货币留下更多空间，有可能为洗钱和资助恐怖主义等非法活动提供便利。通过提供替代的交换手段，这些加密货币还可能削弱美联储对经济的影响力。

同样，共和党参议员辛西娅-卢米斯（Cynthia Lummis）以 “通胀率飙升 ”和国债为由，提出了建立 “比特币战略储备 ”的提案。在她的议案中，Lummis声称这样的储备将有利于美国政府的资产负债表，并吹捧比特币的 “弹性、广泛采用 ”以及其作为 “交易媒介和价值储存十多年 ”的作用。

根据卢米斯的计划，一百万比特币的储备将专门用于减少美国国债。她声称，获取加密货币的成本将通过 “利用联邦储备系统的某些资源 ”来抵消，但并未提供具体细节。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计划将破坏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限制其有效性，而且一旦押注比特币失败，美国纳税人将面临巨大损失。

下图显示了以太坊和比特币等加密货币与所谓 “不稳定 ”的美元，甚至与波动性更大的标准普尔 500 指数相比的极端波动性。鉴于其不可预测性，赋予加密货币主要的货币或金融角色并不会增强价格或就业的稳定性。相反，它几乎肯定会导致更大的不稳定性。在没有严格监管的情况下将加密货币纳入美国金融体系，肯定会引发危机、经济衰退、大规模政府救助以及更大规模的公共债务。

美国赌场

尽管存在这些风险，特朗普还是支持李的提议，禁止美联储推出数字货币，并支持建立国家比特币储备来购买政府债务。他还发誓要放松监管，使美国成为 “地球上的加密货币之都”。毕竟，用膝盖顶住美联储，同时让美国的金融体系更像一个赌场，这能出什么问题呢？

可以肯定的是，中央银行并不完美。大多数发达经济体的央行在应对近期飙升的通胀方面行动迟缓，直到 2022 年才开始加息。相比之下，新兴市场的央行行动更早，在俄乌战争加剧经济压力之前就稳定了通胀预期，并从中受益。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独立的、以通胀为目标的中央银行，数十年来的业绩记录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与之前的央行相比。这种成功解释了为什么这种模式已成为全球标准，也解释了为什么阿根廷和土耳其等回避这种模式的国家，仍在与持续的高通胀作斗争。

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已承诺推行一系列通胀性宏观经济和贸易政策，包括大规模减税、征收高额进口关税和大规模驱逐出境。面对这些可能破坏稳定的行动，美联储的公信力和对金融市场的有力监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然而这两者现在都面临严重风险。

一个多世纪前，凯恩斯指出，在高通胀时期，“构成资本主义最终基础的债务人和债权人之间的所有永久关系都会变得如此混乱，以至于几乎毫无意义”，使 “获取财富的过程 ”沦为 “一场赌博和彩票”。这些话从未如此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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